第十四章 卷毛
领到中考成绩单的时候,我还是沮丧的骂了一句他妈的。
我的成绩不够县城重点一中录取分数线,尽管我在班上十五个人中排在第一名。
幸运的是,县城重点一中为了扩建开始招收高价生,分数达到一定标准,再交上三千块钱就可以去上高中了。
我爹和我娘的最大心愿就是我能考上大学,但我爹听到要交这么多钱的时候,还是有些犯愁的。
我心里也一直很忐忑,我既想去上高中,又不想给家里带来经济负担。
我爹先知道了这个政策,我爹对我说:“回家跟你娘商量商量吧。”
这个时候我娘正在山上给牛喂盐和玉米加工成的牛料。
晚上的时候我娘从山上回来,我娘听完我爹的话只说了一个字,“上。”
那个时候,村里人的观念都是读书无用论,一个乡里的学生,几年都难得有一个考上高中。
有时候政策照顾,能考上师范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重活这一回,我考上了重点高中,我看到我爹不用为高价费发愁,看到我娘不用出去厚着脸皮跟人借钱的时候,我就特别开心。
在上高中之前的这段空闲期,我没有再洗澡、钓鱼、打牌、掏鸟。
我开始在乡中学的操场上练习打篮球。
因为我知道,高中有那么多迷妹们迷上篮球打得好的男生。
不打篮球的时候我就上山刨药,柴胡最贵,黄芩次之,穿山龙最便宜,可是柴胡最不好刨,这就是所谓的物以稀为贵吧。
刨完药,我就把药材背到乡粮站收购点去卖。
有时为了多卖钱,我把刨回来的药材放在园子里的土地上,浇点水滚点土后再背到粮站。
这是偷教给我的办法。
收购药材的人,叫我把药材上的土磕打干净再上称。
我也明白了什么叫奸商,你永远聪明不过商人。
我爹上班、种地,我娘养猪、养牛,我上山刨药,我姐姐采杏核、桃核,我们大家一起各尽其力赚钱、攒钱。
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就哪样开始了我也说不清楚。
来自县城,以及县城以外,各乡镇的新生们,聚集在了一起。
我被分到了二班。
我又看到,那个寸头矮胖矮胖的班主任。
又看到,县城里的学生趾高气昂,骨子里的优越感。
又看到,那个留着长发,穿着粉衬衫,女里女气的青龙。
高一男生宿舍位于校外一个废弃的兵营里。
兵营是砖瓦平房,阴暗而潮湿。
宿舍分上下通铺,一个屋里住上二十个人。
青龙和我挨着,每天睡觉,我都怀疑自己身边睡着一个女人。
我对青龙说:“哪天夜里醒来没准迷迷糊糊把你当成女人睡了。”
自此后青龙晚上睡觉都穿着秋裤。
开学第一天,我挨着青龙在拔宿舍门前空地上的杂草时,我告诉自己这一次不能再活的窝囊了,我也告诉青龙,我一定帮他做一条龙。
在那个中分、偏分、流行的年代,我对青龙说:“咱俩去剃个光头。”
我头发有点卷,留不了长发,曾经的高中那三年,我被同学们起个绰号叫卷毛。
这也是我自卑的一个原因,我甚至睡觉都把头发弄湿,然后把头发压在枕头上,希望能把头发压直了,但是我的愿望一次又一次破灭。
进了理发店青龙对理发师说:“给我理个光头。”
理发师把我拉到一边轻声问,“她一个女孩子,确定要理个光头?”
我忍不住大笑起来,青龙给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理完发,我和青龙回到教室,老范一看到我和青龙的光头就怒火中烧,一定要把我和青龙树立反面个典型。
班主任姓范,一次上课时老范写错了字,他把兴趣写成性趣。
之后老范就被同学戏称为性趣老师了,但我还是喜欢叫他老范。
老范把我和青龙叫到讲台上轻蔑地说:“左青龙,右白虎,剃个光头你当你俩是臭流氓啊,其实你俩就是俩个二百五。”
我叫夏小虎,所以老范才有这么一说,但我就是要生龙活虎。
这算是我第一次在同学们面前正式亮相了。
正面也好负面也罢,我已经不在乎,我总算是在全班同学面前漏了一脸。
我摸着光头想,小爷我这一世从头开始了。
刚开学没几天,就有人在我校服上衣的后背上画上了小动物的图案。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穿着校服在学校出入的时候,我就成了我所在的班级,乃至整个一中同学们眼里的笑柄。
后来还是青龙忍不住告诉了我这件事。
青龙说:“是大刚和马哲等人画的,我一开始不敢告诉你,怕他们打我。”
我很清楚县城里的同学现在都围着大纲和马哲转,乡下来的同学都明哲保身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我没有责怪青龙,我蹲在宿舍的院子里洗衣服,上衣被我洗得快揉破了,墨水的痕迹也没有洗下去。
那一天,我把衣服重重扔在洗衣盆里,我哭了。
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一个人欺负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言,也是毫无人情味的。
然而这一切,我并不在意。
曹晓宇却非常在意,因为曹晓宇是一个女生。
因为曹晓宇天生有腋臭。
因为曹晓宇成绩名列前茅。
有腋臭的女生是没有男生喜欢的,成绩好的女生也会招来同班女生们的嫉妒。
不知不觉间曹晓宇也被孤立起来。
这年冬天,当我感冒流着鼻涕坐在座位上时,被曹晓宇看到,曹晓宇把卫生纸递给了我。
我用纸擦干净鼻子,曹晓宇把我用过的纸接了过去,然后她把纸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看着曹晓宇一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眼神,我想起了那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印象特别深刻,因为就在那一刻,我的心里暖暖的,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被关心的感觉。
这一次,我想把青龙变成男人的同时,我也想为曹晓宇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