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草•哭莎……
长吁了一口气,唯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明明天气已经热起来,可母亲还是一再叮嘱“春捂秋冻”让她穿得十分保暖。
哪里还是春天,明明都快夏天了。自己心里真的很想这样吐槽。
果然脱了一件衣服之后凉快许多,唯莎了挤了挤眼睛,确定没问题之后,从小巷子里转出,朝300米开外的学校走过去。
短短的一路上被身穿同样校服学生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注视,让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记得自己与桂弥的传闻已经被稳了下去,难道在自己请假的这几天起又被掀起来了?摇头,自己学校算是数一数二的国家级重点,忙碌的学生们应该没有更多的精力再去翻旧八卦。
唯莎了苦恼地揪了揪头发,结果头发真的被揪下来一大块。
思索着是不是该换一种洗发水了,唯莎了顶着众人刺喇喇的视线进了教室。进教室之后,自己犹如“超级磁铁”的状况丝毫没有缓解,眼球们还是像铁钉一样嗖嗖地朝自己粘过来。
这种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了真相,偏偏自己还蒙在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更别说那些视线里包含的同情和嘲笑,让唯莎了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仿佛座位上被扔了针一样,无法按捺住烦躁的心情。
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个念头就是去问问桂弥,他一定会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桂弥大概不会理自己了吧,毕竟连续了一个多星期长时间关机,再加上之前那通电话,如果要解释的话,一定比写一篇10000字的检讨还浪费时间。
唯莎了叹气。
自己与世隔绝地想了几天,还是决定作罢。大概当时桂弥真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否则依他的性格和平时的作为,就算自己和她只是个普通关系的同学,他都不会袖手旁观。
毕竟她还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她仰慕了他那么久。
如果真有什么误会让这段关系变得无法挽回,唯莎了大概会悔恨得勒死自己。
可是2分钟之后,饶是她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
流言以“桂弥的新女朋友”为主干,不断衍生出新版本来,以疯狂的速度传至学校里每一个角落,唯莎了也终于发现了一些奇怪之事的源头。
她看到了安米。
安米只是深深地订了她一眼,嘴角勉强是个嘲笑的形状,然后转身就走。
而安米正是传闻中的另一个的主角。没有漫画里前呼后拥的夸张场面,只一个用意深刻的微笑,便让唯莎了如临深渊。
唯莎了给桂弥打了一个电话。
自从请假的那天起,手机就一直是关机状态。开机的时候由于心急没有特别留意有了新信息的铃声,直到对方语气不快地特地提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啊,就是......我看看,一周前左右给你留言了啊,你没有去听吗?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
桂弥这样说。用的是十分客套的语气。味或许那不叫客套,叫疏冷。
“留言?”唯莎了嚼着这两个字,越嚼越不是味道,联系起来学校一路之中学生们奇怪的目光,口气也不知不觉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我不记得我们分手了?”
“我不想说,没听的话你自己去听。老师来了,我挂了啊。”桂弥的声音更冷。
唯莎了把手机拿到眼前,翻开信箱,果然有一条未读提示。
打开之后显示是回拨信息台,号码是xxxx。
复制号码之后拨回去,听到提示的声音,询问是否要听。唯莎了又摁了用作确定的“#”字键。
桂弥的声音,带着一点儿电流的刺音,从接听口凉凉地传了出来。
1分钟,唯莎了再次给桂弥打了电话。
“喂?都说了老师已经来了啊,你现在打电话不是害我被抓包啊......”
“请告诉我分手的原因。”
“......”
那头碎碎的念叨忽然顿了下来,唯莎了听到男生一声悠长的吐气,那边才重新沉下声。
“你该问你自己。”
“......欸?我怎么了?”
说是没有生气那是在骗人的。换作谁不明不白地单方面被告知分手然后对方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重新有了交往对象,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对人的不尊重。何况说到桂弥给自己留言的那天就是她被他那所谓的朋友堵在学校门口的日子。
倒是恶人先下手了嘛——于是产生了如此类似的心态。
唯莎了深吸了一口气。
“请你明确地告诉我原因。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还请直接地告诉我,若是这样不清不楚地单方面分手,我无法接受。”
唯莎了认为自己这句话说得还是非常有礼貌的,颗桂弥却像是听到什么恶心的内容,连语调都彻底走样。
“你确定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确定。”
对方“哈”的一声冷笑了一下:“所以说,你背叛我在先。”
“啊?”
“......不知道哪个多事的人啊,给我发了一封彩信,你猜猜内容是什么呀。”
“桂弥!我是想问我们分手的理由——”
“是照片。”他啧了一声,重复,“是照片。”
“照片?什么照片?”
“你的照片。”
“——哈?”
对方的走向似乎越来越偏离预料范围,唯莎了不得不竖起耳朵,调整手机的位置,好不至于错听。
“是一张接吻的照片哦,摄影技术好得都可以得金奖了。”男生的声音里飘起漫不经心似的嘲讽,“可惜啊......对象不是当时还是你的男朋友的我。”
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就从眼前掠过去了,速度太快导致无法抓住,整整一个飞掠的过程,都朝外散发出一种名为“刻意”的味道。
唯莎了捏着手机一直到下午放学,才有再去找桂弥问个清楚的机会。
他似乎还在生气,手机也关机,去到他班上也一直找不到人,倒是安米在自己眼前不断地晃来晃去。其实安米的表现也没有异常,只是一想到那是“桂弥的新女朋友”,即便是安米再亲切如天使,唯莎了也只感觉得到虚伪。
更何况安米并不是那种想虚伪就能十分虚伪的人。
安米不虚伪,只是盯着唯莎了时表现出来的鄙视之意,所有人都能感觉出来。
唯莎了气不过,有样学样地鄙视回去。
然后安米就从鼻子里飘出一声“哼”,梗着脖子走掉。
就在唯莎了急得脑袋都快要裂开的时候,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人。当时唯莎了联系不到桂弥,就退而求其次地想去找仲夏,想着找到仲夏然后提着他去跟桂弥澄清,结果仲夏也跟着失踪,让唯莎了咬牙切齿。
就在她在学校门口转圈圈的时候,看到了可以说是“熟人”的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来找桂弥要钱的几个“朋友”中的一个,正在旁边的超市买东西,满脑子都是“说不定他知道桂弥在哪儿”的唯莎了头脑一热,直接跟了进去。
刚跟进去就和人家撞个正着,连扯个虚伪微笑的时间都没有,唯莎了索性也没再追求虚伪的“友好邦交”,直接开门见山。
“请告诉我桂弥在哪里,我找不到他了。”
那个染着橙色头发的男子顿住撕开口香糖封口的东西,睁大眼睛。
“你是......啊,桂弥那家伙的......”他抠了一下耳朵。
其实近距离去看,眼前的这个人是和自己印象中的“凶神恶煞”还是有区别的。非常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如果不是故意装出凶相来,连嚼口香糖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可爱。
唯莎了重复了一次来意,接着又盯住他的眼睛:“你那天不是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见桂弥吗?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找不到桂弥,桂弥却很有可能再那里。”
他垂下眼,抽了片口香糖递过来,唯莎了摇摇头表示心领,如果被对方不依不饶地坚持要给,唯莎了只得接了过来,拨开,放进嘴里。
“那天的事对不起哦,其实我们本来也没想用那种手段来要钱的,”他嚼着糖抓耳朵,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一个朋友出了点儿事,急着要用钱,桂弥那家伙欠得又最多,拖得又最久,没办法,只有找上你了。”
唯莎了皱起眉后又摇摇头:“那天的事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用,做了就是做了,不论什么原因都无法抵消这个事实,我也没有心思要做圣女宽宏大量去原谅谁,如果你对我有愧,就带我去找桂弥,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建议?”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唯莎了,然后把嚼得没味儿的口香糖吐在垃圾桶里,又抬起头来盯着她,愣了好半天。
最后才回过神来,仓促地别过头:“说实话......你是我见过的女孩子里——桂弥那家伙最配不上的。”
“虽然我说过要你做好心理准备......”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有点不忍心地说,“其实桂弥那家伙......”
“我知道的。”唯莎了笑了一下,“人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不是吗?或许你们堵我那次我真的对他有点灰心,却不是因为我发现他跟你们这种人有牵扯......”发觉对方的脸色难看了一下,赶紧补充,“啊我说这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生气是觉得桂弥他大可不必挂了我的电话避开我,如果他对我说‘抱歉我一时没那么多钱能不能请你先垫一下’,我大概也会帮他给钱的。”
“你真好心。”
“我才不会是什么好心人呢,我只是私心罢了。”唯莎了笑了一下,“毕竟桂弥是我男朋友呀,我喜欢的人我肯定得护短对不对?”
他点头,还是有点犹豫:“我还是觉得你实在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看......前面就是......”
指了一下100米开外左右的一个小门。
明明是在商业街上,作为一家商铺,不是尽量让自家招牌显眼而极尽夸张夺人眼球,而是只在大门上开一扇只余一人通过的小门,不论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别扭吧。
男子重新迈开步子,引着唯莎了走上前去。
还没进门就被人不着痕迹地拦了下来。拦路的人似乎跟男子认识,两人咬着耳朵低声交谈了几句,后者又把唯莎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地走开。
如此想要表现得自然,未免也太让人觉得可疑。
唯莎了尽量压低了眉眼用眼神去询问走在旁边的男子,得到的却是“马上你就能明白”的回答。
小门被男子拉开,唯莎了跟在他身后跨了进去。
进去的第一瞬间唯莎了的大脑麻痹了一下,虽然被香烟燃烧过后的味道呛得低咳起来。
“我就说像你们这样的正经学生真的不该来这里。”旁边的声音被烟雾模糊了,让她听得有些不真切,“你的心理准备一定没做够的,毕竟哪个女生也不会想到那个万年优秀的桂弥会是这里的常客。”
唯莎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这里像是一个地下赌场,烟雾缭绕中的男男女女围在不同的赌桌前,不论疲惫与否,脸上都挂着相似的疯狂的表情。筹码和赌局摩擦桌面的沙沙声如同嘶哑的旋律,为不大空间里平添了一份让人焦躁不安的气息。
唯莎了很容易地就发现了桂弥的位置。
毕竟在一群成年人里,男生略显单薄的身影是格外显眼的。桂弥没有穿校服,似乎是为了进这里而特意地打扮得更加成熟了一些,不过大多地方还是没变的,所以就算不是唯莎了眼尖,也能轻易辨认。
从现在的角度,只能睹到一只眼睛和一丁点儿的侧脸,男生的脸上挂着轻佻的表情,一改学校里的优雅有礼,十足十地痞子相。
桂弥用握笔的两根手指捻着牌,平日里只觉得他写字时候的姿态标准而好看,笔换成了牌,却少了九分的俊朗多了九分的邪气。
他也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牌面,又把牌扣住,默不作声地垂了眼帘,似是等待猎物的捕手。
“你注意看他的手。他平时就靠这套来赚钱维持生活,在你们学校他怎么说来着?家里是做生意的还是有背景的?呵呵......”
整个一套动作下来实在太流畅,明显是经过无数次的锤炼而形成的。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唯莎了大概也会忽略了。
桂弥换牌的动作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专业。相比换牌的是老道准确,偷梁换柱之后的面不改色更让唯莎了轻蹙了眉头。
“受打击了吗?”
唯莎了缓缓摇头,注视所有人都开了牌,桂弥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才一字一句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他转笔的动作。小时候我很崇拜那些手巧的魔术师。桂弥在转笔的时候手上动作甚至比电视上的魔术师还漂亮。”
“那个......”
唯莎了偏过头去对男子笑了笑:“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小意思,现在才发觉,他捏牌的动作比执笔时更好看。”
“你......”
“我为什么不吃惊?为什么不哭着一边骂‘骗子骗子’一边跑出去?”又被烟味呛了一下,唯莎了咬住嘴唇,“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让你带我来了。我生气桂弥是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不相信我,而不是他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每个人都有秘密。”
“就像我不曾对他说过,大概也永远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口一样。”
在男子吃惊的目光之下唯莎了重新把视线投向赌桌那边,发现桂弥已经站起来,正阴沉不定地盯住自己。
在桂弥越来越阴沉的目光里,唯莎了把嘴唇咬出了血。
眼泪到最后,还是一个没察觉到,啪嗒一声,被弄洒了一颗。
“喂,你说桂弥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望着我呢......明明我是找他来解释的,明明我不会把他的秘密告诉其他人,明明我是很相信他的......他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呢?”胡乱抹抹眼睛,唯莎了哽咽了一下,“现在我可以一边哭一边跑出去了,你看。”
“你一定觉得他既美型、又优秀、性格也好、家世也棒,就像个王子一样。”
真的没这么觉得过。但是还是喜欢上了。或许不是因为表面上的千般美好,而是因为他看起来跟自己是同样类型的人。
同样拥有秘密。
“......不要喜欢他好不好。”仲夏又低又快地说着,瞬间可怜得如同被遗弃的小狗,“他......”
或许对他抱以的感情不再是单纯的喜欢,更多的是私心而已。
就连仰慕,都只是因为“我们看起来都拥有很大的秘密,而拥有如此秘密的你却可以很好的掩饰并能够赢得所有的人喜欢”。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说不定比想象中的自己,更加恶劣。
“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收到以上信息之后往回赶,到了之后唯莎了看见桂弥已经出现在自己版教室里。
昨天他并没有追出来,在发现自己的情况下选择了停留在那扇小门内,唯莎了也明白了他做出的选择。
“被喜欢”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唯莎了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威胁之后该说什么的准备。
毕竟是还没下课,唯莎了班上的是体育,老师比较好说话,只要一个借口就可以摸鱼过来,而桂弥班这节应该是主科数学,不知道他用什么办法出的教室,不过就他肯牺牲自己在老师心里的印象这一点来看,要说的事情应该不轻松。
唯莎了走进教室的时候桂弥正坐在她的座位上摆弄着她放在桌上的干花瓶。小瓶子是仲夏送的那个,唯莎了很喜欢里面花的味道,一喜欢,就不由得随身带了。体育课要换衣服,只好把瓶子留在了座位上,不是说被桂弥看到不好,但瓶子是仲夏送的,桂弥嘴上不说,多多少少还是会介意。
桂弥似乎没有发现她,修长的手指捻住瓶子,正盯着出神,直到唯莎了走近了。
“......那个是为了让心神宁静好好上课才用的,烦躁的时候闻一下确实会好很多。”唯莎了解释,一边解释一边抓头发,“你也知道啊,最近出了蛮多事,又是月考......”
桂弥抬头笑起来:“别抓了,你看你头发都被你抓多少下来了......”
“大概我跟其他动物一样,换季的时候也换毛。”唯莎了跟着笑,“不是到夏天了嘛。”
“......”
“......”
之后又没了话题,桂弥重新低下视线,盯着瓶子发呆。
“那个......”过了好久,他才重新开口,“你......不要把昨天你看到的那些告诉别人,好不好?”
他用的是恳求的态度。
唯莎了的眉头挑了一下。
说到底,他找过来也是这个原因。
唯莎了开始生气,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温柔的样子:“我不会去说。”
桂弥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莎了。”
唯莎了挑眉:“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你是那么优秀的人而喜欢你。”
桂弥微微睁大眼睛。
“我重来没有在意过你是否家世优渥、外表光鲜、成绩顶尖——”她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有人这么对我说,‘你一定觉得他既美型、又优秀、性格也好、家世也棒,就像个王子一样’,我从来就没认为所有能称为‘王子’的人会集所有优点于一身。但是王子这种称呼却是用在喜欢的男生身上的,并不是他会带来多少艳羡,而是因为我的喜欢,让他成为我的‘王子’。”
唯莎了一口气说完,发现桂弥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男生形状美好的眼眶泛起薄红。
“昨天,带你来的那个人也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配不上你,现在我第一次这么认为。还有一个人也对我说了一句话,我也是第一次觉得他说得很对。他说我会后悔那天只跟他打了一架,我果然后悔了。”
“你怎么后悔了?”
“我后悔我竟然没有在他之前,发现自己喜欢你。”桂弥说,“我真笨。”
“你不是笨。”唯莎了从他手中收走了瓶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是不是还有一个人也对你说了一句,她说‘就算你是个很糟糕的人,我也喜欢你’,所以你就和她交往了?”
“莎了。”桂弥叹了一口气,“你比所有人心目中的你聪明了100倍。”
“可是我也自私,因为我说出那些的话的时候才不管那个和你交往的人会不会伤心。我没心没肺。”
桂弥舒展开眉眼,只是视线落到了小瓶子上的时候,再次皱起脸来。
“可是......你明明喜欢的是我,为什么还老是跟那个仲夏接触,做出那些事情来。”
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
唯莎了脸一烧,愤愤地别开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桂弥的声音轻轻的。
“因为你没有否定啊。”他说,“莎了,你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所以很多时候相比说谎,你会选择岔开话题。”
“我......”
“你可以保证,不要再接近他也不要再让他接近你吗?不然我会嫉妒的。”桂弥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会嫉妒,一嫉妒就保证不了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只交往了一个星期不到就被宣布结束的恋情大概是很悲哀的吧。
次日,唯莎了发现安米在洗手间里偷偷地哭。那时她正蹲在一个隔间里,无法当着安米的面出去,只好一直蹲到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人离开。
离开的时候上课铃已经响了。
唯莎了和安米双双迟到。
“你们是约好的还是要怎样?存心是要让我没法好好上课是不是?”英语老师用英文如此说着,挥舞着教鞭把两人赶出教室,“去走廊罚站!”还是用的英文。
唯莎了真想说您太敬业了。大概说出来的话会被一句英文“上我的课永远罚站”给打回来,想了想后果,她作罢。
不过跟安米两人待在没有其他人的空走廊上,这种滋味确实更加不好受。唯莎了偷偷地去瞟站在旁边的安米,发现安米也正盯着自己。
目光一如既往不怎么友善,或许友善这个词前面已经不能“不怎么”这样轻度的词来修饰了,订正过后是,目光非常的不友善。
也对,对情敌是不该手下留情。
两个的对话是由安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开始对的。
安米高傲地哼了一声,唯莎了短促地笑了一下,安米问:“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明明很生气,就该一巴掌给我挥过来。”
然后安米愣了几秒,就真的一巴掌挥下来。
唯莎了没躲,挨了个正着。捂着脸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点熟悉,自己也曾这么对别人挥过巴掌,那人估计是个被虐狂,还露出笑脸,要她多打几巴掌。
刚这么想的时候安米的巴掌就又下来了。
唯莎了一边想着如果不是因为桂弥的事她一定要和安米这种爽快的人成为朋友,一边挡住安米的攻击,一边使劲地朝安米推过去,把她压在地上。
她是对安米有点负罪感,所以白挨了一巴掌,可没说不还手。
两个女生就这么扭打起来,毫无章法心狠手辣不死不休。上课的时候打架太大声确实很容易引人注目,十分钟后,不仅是自己班的师生出来全体围观,就连隔壁班的学生也不甘落后从窗户里伸脑袋出来观战了。
“停手!停下!”英语老师敬业地用英文尖叫,“谁去把她们拉开!”
于是再10分钟后,两个人又双双被逮进了校长办公室。
唯莎了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安米作为班委,在被训途中因公事被班主任领走,留下一个什么干部都不是的唯莎了,而对面的校长像是已经进入了更年期,大有不把她教育得泪流满面不罢休的事态。
“把头抬起来!眼睛看着我,和人说话不看别人是件很没礼貌的事!”年龄步入50大关的校长用手指敲着桌面,显得非常不满。
唯莎了欲哭无泪。
换作平时,打个架什么的在学校里还是常有的,最多被送到教导处重新抄一遍校规再写一份检讨就可以交差,哪知今天校长大人忽然突发兴趣要亲自教育一下学生,最好是让她们感悟到人生的美好,从而走回正途。
自从被带进校长办公室已经快1个小时了,校长的教育还停留在“作为一个学生,你父母养你是多么不容易,你在学校的表现会让辛苦赚钱给你交学费的他们失望的”。唯莎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打架?这是我们学校女生做得出来的事吗?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男生!我说现在的学生思想怎么如此复杂,小小年纪就知道吃醋干架!这是我们学校学生做得出来的事吗?”
似乎重点不在“为了一个男生打架上”,由校长重复的“我们学校......”可以看得出来。毕竟自己学校在校风上是国内口碑一流的,校长大概是在恨铁不成钢地埋怨她给学校带来了不良影响了。
感觉有什么地方偏离主题了。
唯莎了张了张嘴:“那......”
“那如果和X中(学校的名字)无关的话,莎了就可以回去了吗?”一个声音说,“我想这里面有些误会需要澄清一下,比如唯莎了根本不可能因为其他男生和人打架。”
然后她看见办公室开了一道缝,随着门的角度渐渐拉开,熟悉的面孔伴着逆光之中细小的尘埃一同扑入眼帘。
少年一步一步走近,然后在唯莎了的身边停下步子,嘴角勾了一个弧,礼貌且不输气势的微笑精确得恰到好处。
唯莎了愕然:“仲夏?”
少年眸色在笑容中显得极浅极浅,冷金属的色泽看上去竟像是锋利见血的。
“校长您误会了,唯莎了是不会为了男生和安米同学打架的,安米同学误会她了,您也误会她了。因为和唯莎了交往的人是我。”仲夏微微一下,“这不会涉及到X中的名誉问题,我向您保证。”
“你在说什么?”不清楚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可是仲夏的说法明显就是火上浇油,唯莎了转头去看校长......校长的气竟然消了个七七八八。
唯莎了不解。
仲夏和校长两个似乎关系有些不寻常,可惜打的哑谜她听不明白。
校长说:“嗯咳咳......代我向你父亲问声好。”
仲夏说:“我替我爸爸谢谢您。”
校长说:“都是老朋友了,他平时也不来看看,天天忙什么娱乐公司......”
仲夏微笑:“我想他很快就会忙完这一段,请你们几个老朋友去喝茶的。”
校长欣慰:“亏他还能记得......”
仲夏用手背碰了碰唯莎了,唯莎了回神。仲夏又说:“莎了已经在反省了,这次打架绝对不会影响到学校声誉的,毕竟您看......”
“也是,唯莎了啊。”校长说,“平时要以学习为重,还有你仲夏,你一个外校学生不要和我们学校学生多做牵扯,你是其他学校的我这个校长管不着,可唯莎了是我们学校的,我不希望再有我们学校的学生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唯莎了一脸云里雾里地跟着仲夏出了校长办公室。
“那个......你,不是隔壁班的吗?外校生什么意思?”
少年停下脚步,侧过脸来。依然是不变的笑容,可看上去,竟有些诡异。
“因为我是浴缸超人呀,会用最快速度赶来救你的,啊哈。”
“哈?你给我说清楚啊,你为什么会变成外校生?”
仲夏眨了眨眼:“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可以无视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解释可以吗?”
唯莎了不明所以,反倒是从少年凑近的脸上看见了一些细小的伤痕。忽然就想起那个看不见的黄昏里,少年在血肉的撕裂声中不服输的喘息,以及对自己说“我带你回家”时,足以让人落泪的温柔。
“这些伤......对不起。”
说不愧疚那是假的,可愧疚之余,又有什么悄悄地涌上来,驱使着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拂上那些伤口。
“别在意,不痛的。”
“......对不起。”
“......不痛,明明一点儿也不痛啊。”他轻轻地笑,“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胡说!明明就会痛!”唯莎了有点儿生气了。
“你还是没有变啊。”仲夏叹息,“所以,你别生气了,你要是生气的话,不如多给我两巴掌,如果打我一顿能让你解气的话,打我一顿好了。”
“什么?”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垂下眼,压下眼角的一点儿模糊的阴郁,如同在做着某种暗示,“对不起。”
“我有时候觉得你明明是在和我说话的,说话的对象却又不是我。”沉默了一会儿,唯莎了抬起眼,锁住少年覆下的睫毛。
睫毛颤了颤。
过了很久。仲夏没有迎上唯莎了质疑的目光,只是撤去了视线,转了一个身,留下一个背影。
“没有别人。”他顿了顿,“我......我只有你。”
明明说出的话是世间最深情的告白,但他的声音却抑制不住地颤抖,像在憎恨,又像是已经绝望。
“我只有你。”仲夏说。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了?”唯莎了挑眉,“所以那天你要突然吻我?”
“欸?”一向是从容不迫的仲夏吃惊地回过身来,茫然地睁大眼睛。
唯莎了微微蹙眉。
“——吻我的人,不是你?”
“这就是你说的遵守承诺?不背叛我?”阴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唯莎了慌忙转身,却见桂弥捏着手机,一改在学校中表现出的阳光优雅,戾气让他不怒反笑。
然后唯莎了在桂弥身后看见了同样捏着手机的安米。一瞬间也就全明白了。安米说是因班上的事离开,却一直没有走,躲在一旁偷听,然后召唤了另外一个偷听者,一直听到现在。
已经被误会了。
唯莎了相信无论她现在再怎么舌灿莲花去解释,都会被认为是在狡辩。越描越黑。
何况......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甚至产生了一种根本不想去解释的冲动。
唯莎了咬住嘴唇。
“为什么不说话?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再和他有牵扯,为什么又食言了?我明明......我明明很想相信你的......”
他把手机扔在地上,一步一步跨过来,轻轻执起她的手:“是你说你喜欢我的,是你说不介意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是喜欢我的,你连自己的话都要背叛吗?”
不是以往的桂弥。不是在学校时的桂弥,就连那个最真实的桂弥都不是了。
当唯莎了认识到这一点时,一个响亮的耳光已经落在了脸颊上。男生还维持着扬起手的动作,脸已经被悲伤和愤怒所扭曲。
“我那么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想背叛我?女朋友......呵呵,仲夏的女朋友......”
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烧着。桂弥是用右手打的,而且用了全力。唯莎了伸手去摸,摸到一点儿黏腻的液体,放在眼前看,红通通地扎眼得要命。
忽然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一只手把她拉到身后,仲夏已经挡在了她前面。
“你说得对。”少年的笑容依旧不多不少,正是让对方气急败坏的程度,每一个字都说得轻飘飘的,“仲夏的女朋友。她既然是我的女朋友,你就不该打她。你看,我生气了。”
桂弥猛地瞪住他淡色的眸子。那张已经被他删除的照片却又猛地跃入脑海。
然后他极缓极缓地,睁大眼睛——
在初见那张亲吻的照片时,被愤怒所压下去的感觉此刻不受控制地重新涌出。
那一块被忽略掉的最重要的拼图浮出水面。
亲吻唯莎了的时候,那个少年的脸上带有打斗过的伤痕,虽然面前的仲夏脸颊上带有未愈合的伤疤,可是在那天与自己打架之前......
他永远记得那时他的模样。
——那时的仲夏精准地对他微笑,露出掌握一切的表情的脸分毫无伤,莫测而美好。
可如今,那些细枝末节已经对桂弥不再重要。
“我也后悔了。”
仲夏轻哧:“我说得没错吧。”
他把唯莎了拉向一边,在安米的尖叫中,迎向桂弥的拳头,就在桂弥和仲夏再次光临校长办公室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唯莎了被班主任以“你还要上课”为由带回了教室。之后是连续拖堂的几节主课,一直到放学才有机会去想数个小时以前突如其来的变故。
不知道仲夏他们怎么样了。毕竟仲夏是为了给自己开罪才特地来的,再把他牵扯进去实在是有点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而桂弥......
唯莎了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左边脸颊。
相比几个小时之间,红肿倒是退了很多,之后被刮破的地方还隐隐地泛着痛。被带回教室的途中顺道地去了一趟保健室,保健医生皱着眉在伤口周围擦上了蓝药水。
被上了色的脸看上去就有点可笑了。尽管唯莎了在之前摇着手对医生说不用,可还是拗不过“不乖乖上药就等着破相吧”的恐吓,束手就范。
环顾了一下教室里,除了清洁小组之外,其他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就连安米也在几分钟之前一脸不大乐意地回了家,临走时倒不忘又狠狠地剜她一眼。
唯莎了苦笑。这个梁子怕是得结很久了。
踌躇了一下,唯莎了还是决定去找仲夏。毕竟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为了她,不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某些自己也不太清楚的心情,至少他是为了护她而当众与人打起来,她就应该去见他。说一句谢谢,说一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啦,或许再说一句......
唯莎了晃了晃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掏出手机翻开上盖,然后盯着手机屏幕整整3分钟。
叹息一声,再合上手机。
她甚至连仲夏的号码都不知道。
“仲夏他......真的不要紧吗?”不由得喃喃自语。
毕竟打架的时候,她作为旁观者一直在现场。刚开始只是惊讶桂弥就连打起来也那么厉害,可是渐渐地,她只能盯着为自己而陷入战争的少年,再也移不开眼睛。
不是说仲夏的身手有多么好。很多地方和桂弥相比,他甚至是笨拙的,可那份笨拙在锋利的眼神下,完全就可以忽略不看。
完全就是在以命搏。完全就没考虑自己会不会受伤。
那是一种让人恐惧的搏斗方式。他出手毫不含糊,对对方狠,却丝毫不去防御,对自己更狠。
如果不是校长及时地插进来,唯莎了觉得她大概下一秒就会扑上去,一边哭一边把他拖走。
她会给他几巴掌,然后骂他是笨蛋,是最最最笨的笨蛋。